葉韶光晃了晃美娟的手, 佯裝生氣道：“我回去就跟媽說小姨欺負我。”

“你說去吧, 你媽要是問我了, 我就說你將野男人帶我家來了。”

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, 一山還有一山高, 葉韶光秒慫, 乖巧道：“軍哥不是野男人, 他是您未來侄女婿。”

美娟點了點她的腦門：“證都還沒領就侄女婿了？”

“結婚證早晚會領，您放心，他肯定是您的侄女婿, 跑不了了。”

葉韶光說得胸有成竹，美娟笑得合不攏嘴。

等笑夠了她才道：“你睡東屋，讓葉紅軍跟宋禮睡一屋。”

葉韶光小聲問：“表弟會不會不願意？”

宋禮似乎不是很待見葉紅軍。

美娟瞪起眼睛：“他不願意也得願意。”

葉韶光拉著美娟直誇宋禮孝順, 聽媽媽的話。

說完話, 倆人回到主屋。

屋裏，葉紅軍正和宋禮聊天, 一個眉眼帶笑, 一個手舞足蹈。

宋禮扭頭朝美娟興奮道：“媽, 我今晚跟表姐夫睡, 你別另外收拾屋子了。”

美娟看向葉韶光, 揶揄道：“表姐夫？葉紅軍還挺會收買人心。”

葉韶光只笑不說話，她也不知道葉紅軍這麽會哄人。

他跟吳主任等人相處時特別端著, 整天繃著臉沒個笑臉，一看就嚴肅得不行。

再看他現在, 笑得平易近人不說, 還時不時對宋禮誇上幾句，跟變了個人似的。

“行，那你跟紅軍睡一屋，韶光睡東屋。”

美娟轉身給每人倒了一杯水，邊收拾桌上的東西邊道：“時間不早了，趕緊洗洗睡。”

宋禮拉著葉紅軍極為熱情道：“姐夫，咱們一起洗不？”

葉紅軍從來沒跟別人這般親近過，很是不適應，他強壓著沖動沒去揮開宋禮的手，溫和道：“行，一起洗省事。”

做人女婿的，不僅要討好丈母娘，還得討好丈母娘家的各門親戚。

宋禮拉葉紅軍出門，男人洗澡也就是潑一瓢水的事，不到五分鐘，倆人一起走回屋。

葉紅軍換了一身衣裳，他的頭發被水打濕貼在了臉上，看起來平添了不少男人氣概。

“媽，表姐，我們回屋了。”

說著，宋禮拉上葉紅軍匆匆離開。

看來宋禮是真的很喜歡葉紅軍，也不知道葉紅軍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。

美娟拍了她一下：“別楞著了，趕緊洗澡去吧。”

葉韶光說了聲好，拿上衣服走進洗澡間。

洗完澡，美娟領她去東屋，東屋原是美娟大女兒的閨房。東屋自從美娟大女兒出嫁後就一直空著，這一空就空了兩三年。

美娟每天都會來東屋打掃，屋內一層不染，窗戶邊上長滿了爬山虎。

葉韶光背了一下午講話稿，精神十分疲憊，幾乎是一沾床就睡著。

“咕咕咕咕咕咕咕咕”

太陽光從窗戶縫隙溜入東屋，爬上葉韶光的臉，照得她的臉一陣熱乎。

葉韶光睜開眼睛，腦子出現幾秒鐘的空白，整個人呈現迷糊的狀態。

她都睡糊塗了，聽到雞叫聲還以為自己睡在家裏。

她掀開被單走下床，走到窗戶邊把窗戶打開，伸長脖子往外張望。

東屋正對著廚房門口，此時，葉紅軍正坐在廚房門口陪美娟擇菜，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，竟然哄得美娟笑個不停。

葉韶光趴在窗戶上，托著下巴盯著他們看。

過了一會，葉紅軍忽然回頭看向她，眼裏寫著‘我堅持不住了，你快來。’

葉韶光咯咯笑出聲，一躍而起坐到窗戶上，一臉的幸災樂禍。

葉紅軍也是狡猾，他見喊不動葉韶光，立刻笑道：“小姨，韶光醒了。”

美娟擡頭看了過去，見葉韶光晃著腳丫子坐在窗戶上，高聲道：“快過來洗漱，一會就吃早飯了。”

葉韶光脆聲聲道：“我這就過去。”

葉紅軍給她甩了一個極為嘚瑟的眼神，葉韶光用口型說道‘野男人’！

葉紅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，葉韶光趕緊別開視線，理了理衣服就往廚房那邊走。

為了讓葉韶光和葉紅軍吃上早飯，美娟早早的就開始忙活。她一共做了兩樣早點，一樣是蘿蔔糕，一樣是發糕。

蘿蔔糕上撒了姜絲，俗話說冬吃蘿蔔夏吃姜，不用醫生開藥方。往蘿蔔糕上撒姜絲，一來能夠調味，二來吃了可以驅寒祛濕。

美娟將洗漱用品塞到葉韶光手裏，推她到旁邊洗漱。

等她刷完牙，美娟已經將早點搬到了飯桌上。

她給葉韶光和葉紅軍每人盛了一碗粘稠的米粥，還在他們的碗裏放了一個剝了殼的鹹鴨蛋。

葉韶光左右看了看，笑瞇瞇道：“小姨，宋禮去哪？”

美娟將筷子塞到她手裏，拉她坐下：“去鋼鐵廠了，說是要開會。別管他，你們吃你們的。”

葉韶光趕緊拉美娟坐下，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到美娟面前：“小姨，您吃。”

美娟把碗推回到她面前：“我吃過了，你吃。”

她還不忘招呼葉紅軍：“紅軍你也坐下來吃，小姨不知道你們喜歡吃什麽早點，隨便弄了兩樣，你們將就著吃啊。”

葉韶光笑道：“小姨又謙虛了，這兩樣東西做得可好看了，我看著都舍不得吃。”

美娟夾了一塊蘿蔔糕塞到她嘴裏：“東西做了就是讓人吃的，趕緊吃，再不吃就要涼了。”

美娟不停給倆人夾糕點，葉韶光和葉紅軍被逼著吃了一肚子的蘿蔔糕以及發糕。

吃到最後，葉韶光實在撐得不行了，委屈巴巴道：“小姨，我吃不下了，再吃肚子就要炸了。”

聽葉韶光說得可憐，美娟才擱下筷子：“要不把剩下的包著路上吃？”

葉韶光搖頭搖得飛快：“小姨，宋禮還沒吃呢，留著給宋禮吃吧，省得他抱怨我這個做姐姐把好吃的吃光了不說，還連吃帶拿的。”

葉紅軍也道：“小姨，我們下次還來吃，下次您可得多做點讓我們帶走，這次就留著給宋禮吃吧。”

美娟聽他們一口一個宋禮的，只好同意。

離開美娟家，倆人去車站打算買票離開。

葉韶光站在門口等，葉紅軍拿上兩個人的證明去買票。

等了一會，忽然有個人上前問：“請問你是長水村的葉韶光同志嗎？”

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，戴了一副銀絲邊眼鏡，頭發梳得整整齊齊，穿了一身中山裝，看起來像幹部。

葉韶光不知道來人的身份，微笑道：“我是，您是？”

來人笑道：“我姓錢，你可以喊我一聲錢秘書。”

錢秘書？看他的打扮，想來應該是大領導的秘書。

葉韶光心裏琢磨著錢秘書的身份，臉上笑得單純無害：“您找我有事？”

“趙市長在飯店備下了飯菜，想請你過去聊兩句。”

錢秘書的語調很平緩，但語氣很堅定，根本不讓葉韶光拒絕。

葉韶光心裏掀起了波瀾，趙市長竟然要見她？市一把手竟然約她吃飯？

她怕不是在做夢！

見她不說話，錢秘書笑瞇瞇道：“葉韶光同志，這邊請吧。”

葉韶光趕緊道：“能等一下嗎，我的同伴正在裏面買票，我得去告訴他一聲。”

錢秘書點了點頭，葉韶光快步往車站裏面走。

車站裏面沒有多少人，她一下子就找了葉紅軍，她快步過去拉住葉紅軍，小聲道：“先別買了，市長請我吃飯。”

葉紅軍臉上沒多少表情，他以為是副市長請葉韶光吃飯。

葉韶光見他淡定，忙補上一句：“是趙市長，不是副市長。”

葉紅軍臉色變了變，拉上她匆匆往外走：“他約你在哪吃飯，我送你過去。”

葉韶光拉住他，往錢秘書那邊指了指：“不用，我跟著錢秘書過去就行了。”

葉紅軍跟錢秘書見過，倆人點頭問了聲好。

錢秘書溫和道：“葉韶光同志，我們可以走了嗎？”

葉韶光急忙道：“可以了。”

末了，她沖葉紅軍道：“軍哥，你去小姨家坐會，我一會去小姨家找你。”

葉韶光跟上錢秘書離開車站，走出車站大門口，錢秘書走得飛快，邊走邊道：“往左邊走，走幾步路就到了。”

作為大領導的秘書，一要效率高，二要有效率。

他找葉韶光花了不少時間，得快點把人送到趙市長面前。

到達飯店門口，葉韶光拉了拉衣服下角，幸好她穿的是普通衣裳，要是穿的是美娟送她的裙子，肯定會讓趙市長誤會她為人輕浮。

錢秘書做了個請的手勢：“趙市長就在裏面，你請吧。”

葉韶光停下腳步：“您不進去嗎？”

錢秘書搖頭，作為秘書，他得守在門口註意周圍的情況。

葉韶光轉身往店裏走，她昨天見過趙市長，知道趙市長長什麽樣。

踏進店裏，她巡視一周，見趙市長坐在左手邊的窗戶口忙快步走了過去。

“市長好，讓您久等了。”

趙市長今年五十歲，不怒而威，若是一般鄉下婦女看見他，肯定得腳跟子發軟。

葉韶光在親王府做了多年的丫鬟，平時沒少見親王府裏的大人物，早就練就了鋼鐵心臟，看著趙市長一點都不覺得害怕。

不過，算上昨天，她這才第二次有幸跟市長見面，理應惶恐。

葉韶光膽怯地看了趙市長一眼，隨後低下頭，望著腳尖放空。

趙市長嚴肅慣了，不茍言笑道“坐吧。”

葉韶光慌裏慌張拉開凳子坐下，完全不敢往趙市長身上瞄。

趙市長盯著她看，忽然道：“你很怕我？”

葉韶光先點了點頭，然後又快速搖頭，顫抖著道：“不怕，您是大領導，我能跟您見面，心裏只有高興，沒有害怕。”

趙市長暗道不害怕才怪，她都抖得口齒不清了。

葉韶光硬擠出笑臉：“市長，您找我過來是？”

趙市長正要說話，這時候，服務員將飯菜端上桌。

趙市長只點了兩個菜，一個是青菜燉豆腐，一個是涼拌青瓜。

看著桌上的菜，葉韶光思緒萬千。

趙市長特意點這麽兩個菜，難道是想要暗示她什麽東西？

越想葉韶光越覺得頭皮發麻，不由得打了個激靈。

難道趙市長想要借由這兩個菜表達對長水村的不滿？

葉韶光面不改色，桌子下邊的手緊緊揣著衣角不放。

趙市長拿起筷子，掃了桌上的菜一眼，慢悠悠道：“吃吧。”

葉韶光才剛吃過早飯，哪裏吃得下東西。她眨巴了下眼睛，隨後顫抖著夾起一塊豆腐送進嘴裏。

豆腐寡淡而無味，她咀嚼了兩下，眼眶漸漸泛紅，不一會，眼眶內有眼淚打轉。

像是忍不住了似的，葉韶光突然捂住嘴巴無聲哭泣。

隨後她哭得撕心裂肺，跟天要塌下來了似的。

趙市長臉上閃過疑惑，隨後是不喜：“你哭什麽？”

葉韶光抽噎著打了個嗝，可憐兮兮道：“市長，我看到這兩個菜就想到咱們國家還有很多人連飯都吃不上，我心裏難受。”

趙市長點這兩個菜其實並沒有警告葉韶光的意思，他只是想著市裏的糧食情況心煩意亂，下意識點了這兩個菜。

他沒想到葉韶光竟然有他一樣的心情。

他臉上的不喜全部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認同。

葉韶光怯怯地看著他：“市長，我錯了，我不應該哭的。”

趙市長臉上的表情溫和了幾分：“人有七情六欲，哭只是情感宣洩的一種。”

翻譯過來就是你哭吧，我不介意。

葉韶光微微揚起下巴，眼淚吧嗒吧嗒地流。可能是怕趙市長生氣，她不敢哭出聲，只無聲地哭泣。

這種哭泣最是感染人。

一時間，趙市長心緒難平，下意識道：“也不知什麽才能讓大家都吃上飽飯。”

他桌上的救濟糧申請報告，以及糧食緊缺報告堆得跟小山似的，今天看完了，明天又有新的遞上來。

葉韶光抹幹凈眼角的眼淚，堅定道：“市長，我相信困難只是一時的，只要我們團結一心，肯定能渡過難關。”

趙市長被她的情緒感染了，激動道：“你說得對，只要我們團結起來，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。”

葉韶光猛點頭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小的豆腐進嘴裏，臉上笑開了花：“很好吃，市長您也吃！”

她實在吃不下了，只好吃塊最小的做樣子。

趙市長點了點頭，愁緒一掃而空，還真是有點餓了。

兩道菜，最後全被趙市長吃了，葉韶光只是嘗了嘗味道。

吃罷了飯，葉韶光識趣地將市長面前的碗筷挪進裏面，然後正襟危坐，擺出聽訓的乖巧模樣。

趙市長對她的印象很好，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家裏的小輩差不多：“別緊張，我找你來，只是想找你聊聊天。”

“昨天你的講話很有內容，我聽了後大為震動，你跟我說說，你為什麽想要為廣大人民群眾養雞？”

葉韶光松了一口氣，原來不是要警告她，而是真的想找她問話。

她放心了，神情松快了不少。

“市長，不瞞您說，一開始我們只是想要吃上飽飯而已。但當我們吃上飽飯後，我們才醒悟過來，我們是人民的一份子，國家還有很多兄弟姐妹還餓著肚子，我們不應該只顧著自己吃上飽飯，應該想盡辦法讓兄弟姐妹們都吃上飽飯。”

“我們村祖祖輩輩都是農民，除了會種田，別的也不會。可惜來了蝗蟲，田裏的莊稼一夜間被啃得幹幹凈凈，糧食沒了，莊稼也種不成了。”

“那時候，我們村所有人都哭了。後來我們的大隊長王奮進鼓勵我們說‘鄉親們，這些蝗蟲吃了我們的糧食，我們就把它吃了！’。但很快鎮上傳來了蝗蟲吃死人的消息，糧食沒了，蝗蟲又不能吃，這樣下去大家都得餓死。”

“大隊長想反正幹等著也是餓死，不如拿蝗蟲做點什麽。後來，他提出用蝗蟲餵母雞，只要母雞能吃下蝗蟲就能下蛋，只要下了蛋，我們就有吃的了。”

葉韶光露出笑臉，繼續道“我們沒有經驗，只能摸著石頭過河，所幸母雞們有銅墻鐵胃，竟然真的能吃下蝗蟲，並且很快下了雞蛋。”

“大隊長從中看出了希望，召集大家將母雞放到一起養，確保每一只母雞都能被伺候好。”

趙市長聽得出了神，見葉韶光停下來不說了，忙道：“後來呢？”

葉韶光笑瞇了眼：“後來母雞們都能下蛋了，我們村用雞蛋跟供銷社換糧食，保住了大家的命。”

“不過，可能是水土問題吧，其他村也想學我們村養母雞，可惜都失敗了。”

趙市長通過葉韶光的話總結道：“因為其他人養不了母雞，所以你們村才立下要讓人民群眾都吃上雞蛋這樣遠大的目標？”

葉韶光點頭如蒜：“既然只有我們能養雞，那麽我們就要好好養，讓每個人都能吃上雞蛋，都能吃上肉。”

趙市長心裏很是觸動，他想長水村人心思單純，精神可嘉。

兔國就需要這樣的人。

葉韶光小心翼翼問：“市長，我們做得對嗎？”

趙市長肯定道：“你們做得很對，你們的精神值得讓大家去學習。”

頓了頓，他忽然問：“上邊組織了一批教授下鄉準備做指導，你願不願意跟著去？”

葉韶光一臉惶恐：“我只會養雞，能去嗎？”

她只想在長水村安安穩穩養雞，一點都不想去做指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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